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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籍移民孙九科罗怀学:金沙江上最后的推溜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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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12-20 19:4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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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坡溜,因溜索钢索一头固定在左岸四川省金阳县的陡峭江岸上,另一端固定在云南省昭通市大寨子乡的毛坡村,故取名“毛坡溜”。是毛坡、吊岩等附近村子村民过江赶场,走亲访友最便捷的过江溜索。 说到溜索,人们立刻会想到被誉为“溜索博物馆”的独龙江,其实,在云南与四川交界的金沙江下游近百里的大江两岸隐藏着几十座过江溜索,数量之多、地势之险,建设之难,与独龙江溜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却鲜为人知。溜索,在金沙江下游两岸不叫溜索,叫“溜”,是过江交通工具的俗称,城里人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空中渡口”,即:从空中“摆渡过江”的意思。 1999年,四川省金阳县龙王庙村的李永祥、妻子张兴现,筹资十六万元,买下毛坡村原有废弃溜索的经营权,在废弃溜索的左边重新修建了毛坡溜。 2013年5 月4日,金沙江中下游的四个巨型水电站之一的溪洛渡电站下闸蓄水,李师傅的毛坡溜很快将被江水淹没。 趁江水还没涨起来,溜索能推一天算一天。李师傅每天照例早起检查溜索的安全,把溜篼打扫干净,迎接过溜的人。 金沙江下游主要流经四川大凉山腹地及云南滇东北地区,两岸山峦起伏,重岩叠嶂,是典型的地质断裂带,被大自然鬼斧神工切割得沟壑纵横,峡谷丛生,垂直高差达千米。江水受大山阻隔,峡谷挤压,江面狭窄,水流湍急,滩高水深,高山、峡谷、平地,犬牙交错;坡陡、谷深、水急,山高水长,许多险滩暗流根本无法逾越。祖祖辈辈生活在大江两岸的老百姓只能“望江兴叹”,却从未放弃渡江梦想,曾经用竹筏和木船渡江,常常连船带人打烂江中。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在云南昭通市昭阳区、永善县、巧家县,与隔江相望的四川宁南、布拖、金阳三县的金沙江两岸,老百姓自筹资金,用钢绳当道,滑轮为轴,焊个角铁、钢筋的方形铁篼,挂在钢索上就成了溜索。人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走在钢索上,双手推着装满人或货物的溜篼艰难前行,后来改用柴油机或电机作动力牵引溜篼过江,溜,一时间成为当地老百姓过江出行不可或缺的重要交通工具,穿梭于大江两岸的崇山峻岭,演绎着无数人间凄美故事。 溪洛渡电站开工建设后,库区两岸的矿山纷纷陆续关停,溜索生意越来越差,一天推不了几个人过江,只要有一个人过溜,李师傅照样推。 过溜的村民。 李师傅从关停的矿山上买来空油桶,以便宜的价格卖给毛坡村的村民储备水。 随着金沙江上中国第二大(世界排名第三)水电站——溪洛渡电站2013年5月4日下闸蓄水,百余里的金沙江,将变成继向家坝水电站蓄水发电之后又一个“高峡平湖”,两岸悬崖峭壁上废弃和在运行的几十座溜索将被淹没,变成一座座横卧湖底的水下之溜,成为中国交通史上一段尘封的历史,铭刻在两岸百姓心中,挥之不去…… 2013年4月,我徒步二百多公里,寻访到金沙江下游现存的二十四座溜索,其中,十四座仍在运营,在毛坡溜结识了溜主李永祥和张兴现夫妇,一住六天,李师傅讲述了许多他与妻子的推溜故事。1999年,李师傅和妻子凑了两万元,买下毛坡老溜的地盘和经营权,又跟亲戚借了十多万元,在老溜旁重建毛坡溜,把家搬到溜索机房里,没人过溜时,李师傅就把溜边的荒山挖成菜地,把鸡、鸭、猪、狗、牛、马、羊全养上,牲畜的粪便种菜种粮,一年四季吃喝不愁,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年春节,李师傅要杀两头大肥猪,薰成腊肉,在西昌教书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在外打工的二儿子,还在读书的姑娘,都会回到毛坡溜,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个闹热年,这是李师傅和妻子最高兴开心的日子。李师傅说,可惜,5月份毛坡溜就要被溪洛渡电站的水库淹没了,舍不得!话语间充满无奈和感伤。5月,我又徒步到了毛坡溜,用相机记录了李师傅和妻子张兴现最后的推溜生活。 李师傅常去金沙江边捡洪水天从上游漂下来的水柴,卖给城里人操办红白喜事,或用来自家烧水煮饭,遇到有人过溜,妻子张兴现亲自上阵操控溜索推客人过江。 李师傅领着“小白”去金沙江边捡水柴,每年捡的水柴还能卖三几千块钱。 又捡到一根超大的水柴。 每次去江边捡水柴,李师傅都会在江边他见过的最大、最喜欢的金沙江奇石上坐坐。 李师傅和妻子张兴现赶在电站水库蓄水前,把清库伐倒的黑桃树锯断劈开卖钱。 天热,没人过溜,李师傅就躺在只剩下弹簧的沙发上眯一会儿。 溪洛渡电站蓄水前,李师傅把他家的鸡猪杀了,猫狗送人了,免得跟着他东搬西迁,受罪!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急促的抓门声,李师傅以为有人过溜,一开门,竟是他几个月前送给江对岸亲戚的小花狗跑回来了,十几里山路,还隔着一条金沙江,“小花”是怎么跑回来的?李师傅百思不得其解:真是“狗不嫌家贫”!“小花”,见到李师傅,一个劲摇头摆尾,那份亲热,让人怜爱!李师傅一边念叨:回来好,回来好。一边把“小花”领到楼上,拌了满满一碗猪油饭,“小花”一口气吃得精光,吃完饭,“小花”去找它曾经的窝,被“小白”和“小黑”狗群起攻之,把“小花”轰出了家门,“小花”知道,自己是泼出去的水,已经不是家里的一员了,夹着尾巴跑到江边,躲进石头缝隙里。一连几天,“小花”总是怯生生站在藏身的石头上张望,看着“小白”和“小黑”吃完食,跟着李师傅出了门,才悄悄溜回家,吃点残汤剩饭,又快速跑回江边石头缝里躲起来。 方圆几十里没有集市,做生意的菜贩子会隔三差五拉些菜沿江叫卖,李师傅的溜索就成了临时的“菜市”。 常有亲戚乘李师傅的溜索过江,李师傅不但免去亲戚的5元过溜费,还会用酒肉款待客人。 年轻人却喜欢买方便面充饥。 李师傅的溜,曾经可谓是“六畜兴旺”,电站水库蓄水前,李师傅把猪马牛羊鸡狗鸭杀的杀,卖的卖,送人的送人,一切安顿停当,等待搬迁。 中午,正在与李师傅摆龙门阵,楼下房门发出一阵急促的抓门声,一开门,是他家的“小花”,几个月前送给江对岸十几里地的一个亲戚。李师傅百思不得其解,隔着金沙江,“小花”是怎么自己跑回来的? 李师傅溜篼上的红布条,在江风的吹拂下迎风招展,我问李师傅:“为什么溜篼上都要拴红布条?”李师傅说:“那不是一般的红布条,你数数溜篼上拴了几条红布条,就证明溜索运过几个死人或老人的‘大板’(棺材),那些红布条是主人家为溜索避邪消灾挂上去的,叫‘挂红’,是当地的一种风俗习惯。”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李师傅和妻子被一阵敲门惊醒,原来是几天前,毛坡村一老者去四川西昌看病,死了!家人深更半夜把老人的尸体偷偷运了回来,要从李师傅的溜上推过江去。农村人,怕火化,用火烧,升不了天,投不了胎,转不了世。按理,李师傅晚上是不推溜的,更何况是推死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亲,李师傅二话没说,把板凳支在溜篼里,取下自家门板,平放在板凳上,交代家属,不能让尸体碰到溜篼,忌讳。李师傅从床上拉起媳妇,用电筒照着,将老人推到对岸,主人家跪地道谢!问李师傅,多少钱?李师傅说:“收啥子钱,熟人熟事的,能送老人家最后一程,算我李永祥积德行善,免了,改天给我的溜挂块“红”,放封火炮了事。”第二天一早,主人家领着道士先生来到溜上,吹吹打打为溜索炸炮仗、“挂红”、做法事。 金沙江这段江岸的云南一侧不通公路,李师傅的溜索成了毛坡村和吊岩村的库区移民搬迁过江的唯一交通工具,毛坡溜又忙碌起来。 移民从溜索上搬下家具,再搬上货车运到移民安置点。 移民墙上留下的“二龙戏珠”图。 无法搬走的家族神龛,供奉着宗族祖先神。 李师傅妻子张兴现说,搬迁就搬迁,溜不推就不推了,等溜索的赔偿款下来,添点钱去西昌买套房子给大儿子带带孩子,过点安稳日子。 李师傅却划算着:等水库蓄起水来,买条船,办个营运证,还在毛坡推船摆渡、搞旅游、开农家乐。夫妻俩一说到溜索被淹没后的打算,意见分歧,互不搭理。 跟妻子拌完嘴,李师傅怎么也想不通,十多年前花十多万建的溜,如今建电站,只赔三万块钱,连几根钢绳的钱都不够? 床头吵嘴床尾和,李永祥夫妻俩在毛坡推溜一推就是十四年。最快乐的时光是溜上杀过年猪,在西昌教书的大儿子和儿媳带着孩子,在外打工的二儿子和在金阳县读书的三姑娘,会相约来溜上吃杀猪饭,春节三姊妹也会来溜上团年。 一到晚上,江边蚊虫多,妻子张兴现用从西昌买来的“敌杀死”杀蚊虫。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一早起来,李师傅就开始推溜过江。 毛坡溜,于2013年6月被溪洛渡电站库区上涨的江水淹没。李师傅只搬走一台柴油机,钢索和溜篼都淹到了江水里。半年后,李师傅去重庆卖了条二手船,在毛坡继续摆渡搞营运,一年后,生意惨淡,把船卖了,回龙王庙村盖房安度余生。 一周后,溪洛渡电站库区水位涨到毛坡溜的悬崖边;十天后,李师傅和妻子的毛坡溜被湖水淹没,抢出一台柴油机。李师傅在岸边搭了个草棚,守望着沉入湖底的毛坡溜;半年后,李师傅花三万块钱从重庆买回一条旧船,在毛坡以摆渡为生。 两年后,《金沙江上最后的推溜人》在《中国摄影家》杂志上刊登,我带着杂志回访李师傅夫妇。渡船生意惨淡,李师傅卖掉渡船,回龙王庙村盖房归隐乡野,妻子去金阳县城带孙子。 溪洛渡电站蓄水十年,我去过几次毛坡,再也没有见过李永祥师傅。 关于作者 【个人简历】 罗怀学,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自由摄影师,作品多次获奖、参展、发表。 【作品获奖】 2000年《布朗族少女》 获“第七届亚洲风采”华人摄影比赛社会生活类二等奖;2003年《童年时光》 获台湾“千禧之爱”世界华人摄影比赛金翼奖;2003年《二十一世纪的刀耕火种部落》 获“第十届亚洲风采”华人摄影比赛社会生活类三等奖;2006年《布朗族的刀耕火种》 获国际民俗“人类贡献奖”生活习俗类二等奖;2009年《布朗山中》获首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入围奖;2012年《似水流年》获“西双版纳国际影像展——一条大河”最佳摄影师提名奖。 【作品参展】 2007年《布朗山中》 参加山西第七届平遥国际摄影展;2011年《似水流年》 参加第三届大理国际影会展;2012年《似水流年》 参加第二届西双版纳国际影像展;2012年《似水流年》 参加第十二届平遥国际摄影展;2014年《金沙江上最后的推溜人》参加第三届西双版纳国际影像展;2016-2020年《布朗山记忆》《布朗族少年的童年时光》《我的家在金沙江上》三组摄影专题连续三届入展、入围中国民族影像展,并被该馆永久收藏。 【作品出版】 2013年《布朗山纪事》摄影集出版;2016年《流水上的故乡》(合著)图文书出版;2017年《故乡》摄影画册出版;2023年《云南布朗山》民族影像志画册出版。 【作品收藏】 100余幅摄影作品被中国民族博物馆或个人收藏。 【作品发表】 摄影作品多次在《中国摄影》《中国摄影家》《人民摄影报》《中国摄影报》《中国国家地理》《上海外滩画报》等十数家报刊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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